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皮肉生意(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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皮肉生意(二)

至夜,窩闊兒擺宴招待貴客。許是宗烈談成了一筆大生意,心下高興,竟答應留下共飲。

席間窩闊兒與手下幾人暢飲,漸漸吐露出許多對新可汗阿史那桀的不滿,抱怨其好大喜功,搜刮揮霍,竟效仿煙朝建造王宮,以至改變了草原游牧的傳統,簡直不得民心...越喝越酣,與白日辱罵達爾孜部時的態度全然不同,反而大加誇讚達爾孜部勇擔商道之責,造福東北各部,才不至讓大家像草原其他部落那般走投無路。真應了那句,沒有真正的夥伴與敵人,只有利益罷了。

席間人來人往,卻不見別古津,如玉覺得太過順利,提醒宗烈勿要喝大。

宗烈已然半醉:“你這人...怎麽比我阿姐還要啰嗦!”

若不是還指望著他帶自己去找寶蓮,如玉又怎會多嘴,小聲道:“難道今夜你打算留宿?那別古津吃了你們的氣,出走了一整日,萬一他趁你不在,去營部尋你家人的麻煩?”

“哈哈哈哈,你想拐著彎地問你那小情人的下落吧?誒,她是阿姐的義妹,我阿娘定會好好招待她,雲掌櫃放~寬~心~,喝!”宗烈趁著開心說了出來。

如玉心裏記掛著寶蓮,起身道:“蓮兒果然被你阿娘帶走?今夜她若有事,我還做什麽生意!”

“真掃興!別古津尋不了我們的麻煩...罷了,看在你今日出了好價錢。”宗烈不情不願起身告辭,帶她前往達爾孜部的後方營部。

......

達爾孜營部因處偏瘠之地,難養畜牧,因此族眾竟不使氈帳,而使土石壘堡,固守高處。若不是身處草原,簡直要懷疑這是不是為了防禦戰事而建的堡寨。

兩人深夜趕到,天色漆黑。

入營部竟還要過崗哨,層層查驗身份,如玉問宗烈:“你們達爾孜部莫不是將銀庫藏在了這裏?”

宗烈裹著厚厚的羊皮襖子,故意答非所問:“我早說過,別古津那小子絕對進不來!”

“阿娘!這麽冷的天,為何站在外面?”走到一處不起眼的小堡房,宗烈先發現了人影,匆匆跳下馬撲到他阿娘身邊。

“唉,想著你也該回來了,天黑路遠...實在不放心...”老婦提著一盞微弱的小螢燈,照了照。

“雲哥!”借著老婦的螢火,寶蓮看清了宗烈身後帶來的人正是她的封公子,雀躍著迎上。

“蓮兒?你可受人欺負?”如玉憂心已久,生怕她獨自在外吃虧。

下馬湊近細看,寶蓮身上已裹著厚厚的冬服,料是老婦將宗珍的衣物勻了出來,並無虧待。

“幹娘待我極好,雲哥怎麽才回來?”寶蓮將早已備好的一件厚襖子給如玉披上。

自打兩人在別驛柴房被人帶走,便兩下分開,顧及著另一個人的安危,誰都沒有反抗,只盼能早日會和。沒想到才兩日功夫,寶蓮已與宗珍阿娘相處得親厚。

宗烈孝順,已摟著阿娘回屋取暖。

寶蓮也拉著如玉跟上:“快進屋暖和,聽說今夜有大雪,我和幹娘不放心,你穿得單薄,哪裏禁得住?”

如玉在後輕聲問:“你知道我的去處?”

寶蓮也悄聲回道:“幹娘心軟,三兩句就哄得她告訴我了,但我走不出這裏,只能老實等著。雲哥,你可是真的去北邊買馬了?”

如玉點點頭:“打聽到了隋大哥的下落,他被宗珍支開送貨,定也在尋我們,我們要盡快想辦法出去。”

寶蓮默默點頭。

堡房內部不大,器具占了半屋,剩下半屋就是一排褥席,並不講究遮蔽。

宗珍阿娘笑著解釋:“此地山高風大,大家挨在一起擠著睡才暖和。”

宗烈習以為常,抱著一卷棉被甩在如玉身旁,倒頭就要和她並排睡下,被他阿娘敲了下後腦勺:“傻小子,挪到阿娘身邊來。”

宗烈疲累犯懶:“我一直都睡在這邊嘛,他們兩個,一人睡阿兄的位子,一人睡阿姐的位子,不正好嘛?”

他阿娘幹脆起身,拽了宗烈的被子,罵道:“還不起開!”

宗烈賴賴唧唧起身,看著阿娘將寶蓮的被子挪到雲掌櫃身邊,才明白過來,訕笑著換了位子,倒頭便睡。

屋內微弱地燭火搖曳,無人察覺寶蓮早已羞紅了臉,囁喏著:“幹娘,不...不必的...”

如玉奔波一晚,已困得與宗烈一般睜不開眼,拖著寶蓮的手:“蓮兒,你不困麽?你在我身邊,也叫我睡得放心些。”

幹娘安置了宗烈,便轉身睡下,不再搭理。

寶蓮猶猶豫豫,在僅剩的位置默默躺下,拉著如玉的手,心裏卻撲通撲通地狂跳。這一路以來,又冷又驚,可她從不覺得害怕,她知道雲哥一定會來接她,可等到雲哥真地躺在身邊了,她又莫名緊張,不知這一刻能否長久,是否真的屬於自己,倒希望今夜下一場大雪,越大越好...

......

別驛此時燭火通明,正緊鑼密鼓地向車上裝貨。

宗珍猩紅著雙眼指揮著大局:“再快些,我們要趕在今夜這場大雪落下之前走出去。”

肉品和皮貨生意的兩名帳房先生在旁稟道:“點清了,一件不差,全上了車,此去山高路遠,望珍主事多加小心,早去早回。”

宗珍接過賬本查看。

不久,族人來報:“珍主事,車輪要用的防滑鎖鏈不夠了!”

宗珍此刻本就心急趕路,合上賬本,責問道:“今冬進出客商少了許多,怎會勻不出防滑鏈?”

族人委屈道:“是阿緒隆的人,天黑前取走了一半,到現在還沒還回庫中。”

與其出發以後不知他在何處動過手腳,現在知道反而放心些。宗珍帶著身邊兩名先生,急匆匆叩開鐵器帳房,卻見阿緒隆幾兄弟正扣著帳房先生在內畫押著什麽。

“喲呵,珍主事不在前頭忙著裝貨,到後頭來做什麽?”阿緒隆敲了敲桌子,瞪了一眼身旁的鐵器帳房先生。

這位先生與糧、布、鹽三位帳房先生一樣,都是星海人士。但不同的是,他手握的鐵器貨源並不來自星海,而大多來自雲隱礦山,因數年前星海各州收編了許多雲隱難民,行事方便,雲隱鐵器生意才算走通南北。因此,他便成了最後一個加入商道別驛的先生。而去歲至今,形勢突變,雲隱游民被排擠出星海外圍山野,鐵器生意比往年驟減,他在商道別驛本就是最晚加入,如今更是人微言輕,夾縫求存。

阿緒隆陰陽怪氣,宗珍卻直接嗆道:“你既不在外面出貨,還不快將防滑鏈還回來!若耽擱了生意,你可擔得起責任?”

阿緒隆:“什麽防滑鏈?你們幾個背著我拿了?”

身後兩個兄弟:“哦呵呵,我們想著這幾日也該給大哥你送聘禮去了,聽說今夜有大雪,馬車肯定要用到,便早做準備。”

阿緒隆故作為難:“唉,這可如何是好?你的生意重要,可婚事也拖不得啊,阿爺親口許下的,我若耽誤了,可是不孝啊!”

宗珍冷笑一聲,這親事怎麽來的,大家心中有數到底是家醜,他阿緒隆大言不慚,自己卻不能當眾揭醜。

誤以為宗珍落了下風,那鐵器帳房先生無奈之下按了手印。

阿緒隆開心站起,將一紙戳好了幾個紅手印的議帖,高高舉在宗珍和肉、皮兩個帳房先生眼前晃了晃:“看清楚了!糧、布、鹽、鐵四位先生可都等不及要往星海尋生意去了,往後一場又一場的大雪,他們天天坐在帳房裏空等,怎能不心急?珍妹妹,你此番給皮貨、肉貨開了張,真是了不起,可咱們也不能顧此失彼,南北商道還是要盡快覆蘇才是。你近日忙著出貨,定然沒空,我們也是想著幫忙。”

宗珍看了看那鐵器先生,正低著頭無地自容,像當面偷了誰的東西似的。

“阿緒隆,你這是要帶走一半生意?”宗珍戳破。

阿緒隆得意地將議帖折好收起,不屑道:“誒,怎能這樣講?你一個女子,將來還要嫁人,生意上的事,總要有人分擔,往星海行走是個苦差,南邊正打著仗,我可是為你好...”

宗珍並不阻攔,打斷道:“南邊的確艱苦,那就有勞諸位了。”

阿緒隆幾人滿意離開。

那鐵器帳房先生拱手道:“珍主事,我...”

宗珍擺擺手,示意他不必解釋,徑自入內坐下:“那三位先生已然戳了印,您這一戳若不下去,以後在這別驛裏只怕進退無靠,難以做人。您的處境,我宗珍瞧得清楚。鐵器生意,我已有打算,本不想早說,便是怕你這樣左右為難,可今日被他鉆了空子,便不妨早些將實言相告了:我打算棄了鐵器生意。”

聽聞此言,先生楞了楞。

宗珍留意到他的神情,繼續道:“不瞞您說,我已另起爐竈,打動了北部的馬匹交易,不日便會有一批抵達別驛...一生二,二生三,不必我多說,您也知道這生意的來日風光...我想將這生意拜托給先生。一則,您原本打通的鐵器生意,就涉及鎧甲兵器鍛造,常有商場與官場之間的錯雜交往,風險與馬匹無異,我想除了您,這裏沒人可接,也無人敢接;二則,您慣交雲隱奇人異士,那星海新任督軍便是雲隱奇人,您若能出面縱橫,定能事半功倍。只不知,您是否看得上這座新山頭?”

那先生登時跪地:“老夫何德何能,蒙珍主事如此重用賞識?這幾年來,雲隱礦山逐漸被沙月人把持,又需長途跋涉進出,算下來早已沒了先前的賺頭,甚至倒貼成本;半年前新可汗即位,草原戰事消減,日後鐵器更難有出路,老夫早已進退不得啊!”

宗珍將其緩緩扶起:“先生,並不是宗珍賞識,而是這樁生意只有您接得住,實是您助我宗珍!”

比起阿緒隆不明就裏地威逼他繼續涉險經營鐵器生意,眼前的宗珍不僅慧眼如炬,更是從根本解決他的困難,兩下比較,這老先生即刻老淚縱橫,更加歉意道:“今日那戳,我實不該按下啊...”

若不是阿緒隆這樣強逼,這帳房先生還未必敢站隊得罪那糧、布、鹽三位同鄉先生,宗珍笑著寬慰道:“依我看,您那戳子蓋得好啊!阿爺比我更加清楚利害,他若不鬧,咱們哪能有我阿爺的一句明話?只事此事鬧出來,您難免要得罪了另外三位先生。”

那先生神色堅定:“手頭有了生意便是底氣。何況日後我與這二位先生一般,同是將貨由北往南送,與他們三位遲早是要生疏的,畢竟我自己要先站住腳啊!”

如此一來,阿緒隆日後再拿不到半數戳帖,凡事再也上不了阿爺的臺面;而宗珍手裏握住了皮、肉、石、藥、馬(鐵)五位帳房先生的心,日積月累,不難得到剩下三位的主動歸順,這主事的位子便是真的坐穩了!可笑那阿緒隆,只想憑著阿爺的偏愛,卻不知這位鐵器帳房先生才是決定關鍵的一環。

宗珍笑道:“方才,我見先生一直堅持著等我趕來,才下的戳,想來是料到我今夜定會來您這吧...哈哈,那防滑鎖鏈也還留著後手吧?”

那先生心服口服:“珍主事慧眼如炬!老夫本不是搖擺之人,實是被逼無奈才出此下策!”說罷,喚進徒兒:“快去取那批早前以貨抵債的防滑鏈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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